【华枝招詹】摘星·中(流浪地球au)

地下城的小生活 设定同 

灵感源于@BALCONY 老师的流浪地球au 

本章1.1w




<灼心>

“人啊,是贪心的动物。”



清朗的少年音砸的詹鑫不住的晃神,一眨眼而已,真的是一眨眼,他和张哲华之间的年龄差,好像被施了魔法般缩短了五年。

这魔法,名叫科学啊。

张哲华长大了,而他停在原地不动。

等他意识到这小子自改口叫哥后很久没叫过他叔叔时,已经是半年后了。



张哲华忙着上高中,依旧是三天一个电话,每天短信报平安,詹鑫有空就回,没空就抽空回。詹鑫进入了高强度连轴转的空间站打工事宜中。


【距离领航员号空间站遭受第1649次陨石雨攻击,还有7个月。】




头罩在密碎的陨石雨的攻势下出现一丝裂痕时,紧抓外仓悬窗的詹鑫突然有些懂,什么叫做一脉相承。

他的父母也是这样死的,死在一次常规的出仓维修作业中。

常规,是对他们的工作任务性质其中一个维度的描述,和工作环境和风险没有半分关系。

太空航行中,相比于发生火灾,突然减压以及有毒物质泄漏,陨石袭击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故。

空间站外围维护工作本就十分危险,每次詹鑫轮值的时候,都会念两句阿弥陀佛。

天上有没有佛他不清楚,但肯定这科学浓度极高的真空场所,佛也自身难保。

相信自己比信佛更管用,至少现在是,詹鑫想。

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专业水准,他有条不紊的修补A90对接口。每天来往的飞行仓无数,每次对接都是经过系统测算安排的,一个萝卜一个坑。

詹鑫想,这个坑得抓紧填好。

他的氧气瓶在漏气,漏到宇航服的中间夹缝里,他的最佳选择是抓紧飞回仓内,但这波陨石雨预计要持续十五分钟,而后他还有其他任务。

他不干拆东墙补西墙的事。

氧气含量提示滴滴作响,他拉紧安全绳,加快手里的动作。

返回内仓的时候,他被一块手掌的陨石砸中手臂,速度太大了,这些东西在宇宙里受阻力极小,牛一定律在这种命悬一线的关头让詹鑫重新感叹,生死无常。

右臂像是被瞬间戳穿似的,右手被砸中时他正用手护着面,面罩上的玻璃花,是被右手上坚硬的外骨骼敲碎的。

他尽力的往那个入口挪动。

我可不想被宇宙瞬间吸干,不想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被榨出来。

命悬一刻时,詹鑫想的是:

我如果殉职了,是不是就算没打够工,那哲华的房子会不会被收回,这可怎么办,孩子以后住哪儿呢?




他活下来了,活着回了地球。

进太空电梯时,他的上级特地赶来建议他留在地下城医院或者空间站医院养伤,这是对退伍领航员的优待,但他拒绝了。

他已经在空间站恢复两个月了,在完好的保护措施下,一只手也可以生活,他认为没必要占用如此宝贵的资源当米虫。

而且他也想早点见到哲华。

那块陨石不致命,但詹鑫的右手三根手指失去活动能力,指神经断裂,这种情况无法继续胜任领航员的工作:手臂弯曲度受损,能不能自由运动还不是定数,以及手术伤口在飞船驾驶中是很危险的,极其容易造成血崩。

哪一项出岔子,都是詹鑫以及任务本身所接受不了的。

他就此告别领航员生涯,但他没有全部透露给张哲华,他也怕孩子担心。

他走出通向地面的移动走廊时,一眼看见了穿校服的张哲华,他的好孩子在不远处抱着一小束歪扭的花眺望着他。

十六岁的张哲华像一颗漂亮的小松,青翠挺拔。头发长了不少,刘海乖顺的铺在额前,清爽开朗。

这个比喻是詹鑫从书里看到的。

“哥!哥!!”

他已经提前听詹鑫说了,受伤了要回来,他如坐针毡地等到放学,抱上自己种的花,连着土壤一起打包带走。

他迫不及待想让他哥看看地下城孕育出的生命,这是他亲手栽的小花。

十六岁的张哲华笑起来时,那双眼睛像詹鑫在瞭望台处看到所有叫不出名的美丽星子。

张哲华抱着通讯器和他讲,哥,我也想看看星星,什么时候能亲眼看到呢。

他当时的回复是,会有那一天的,就比如木星,我们会路过木星的。

现在如果他再问,詹鑫打算换种酸酸的回答。

哲华,照照镜子,你的眼睛里也有星星。




“欸,孩子!哲华!”

他犹豫了两下才纠正了正确叫法。

但十六岁,也是孩子呀。

“叔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我,我真的太开心了,叔叔。”

我很想你。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走近了看,这小子还真是帅。詹鑫不由得也挺直腰板,白捡一大儿子感觉还不错。

“你的手,我能看看吗?”

詹鑫的右手还打着石膏和固定,右手手掌裹了绷带,只露出大拇指和食指,不自然地蜷缩。

“欸,欸欸欸别哭别哭,我,我没事儿,真没事儿。”

怎么没事儿。右手三根手指的指神经永久断裂,小臂粉碎性骨折,皮肤上的冻伤看不出本来面貌手臂恢复起码得一年,右手几乎废了,他得重新开始尝试左手训练。

詹鑫上太空前签了合同,这种情况属于工伤,有补贴和抚恤金,地下城分配的房子也不会收回。

但坐吃山空肯定是不行。张哲华低垂着眼眉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时,他已经在考虑要拿着退役领航员身份牌还能做些什么工作。

“哲华,别哭,别哭。”

他的生活轨迹中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十六岁,因为心疼自己而哭得梨花带雨的角色,所以詹鑫不可能有安慰半大孩子的经验。

他只能放下左手的东西,用一只手把快赶上自己高的张哲华环住——这小子看起来没少锻炼,身板不错。

“哥,他们能治好你吗?”

“叔叔没断过手,我心里也没底。”

“哥,有我呢,我能养你!”

“小屁孩儿,你现在好好学习,我还有一只手呢。”

公车把他们送到家附近的街道。

被詹鑫安抚了一路又是说好话又是被顺毛的张哲华心情特别好,后脑勺上的头发丝儿都洋溢着快乐,他执意要帮詹鑫拿行李,詹鑫说,叔叔左手拉行李很顺手的,你已经背两个包了,张哲华摇了摇头,略显强硬的够到拉杆,跨到詹鑫左侧。

“哥,地下城的环境可没有空间站好,抓紧我,小心崴脚。”

能有多不好…他还没说完,脚下一软,一块看不出质地的黑泥把他的鞋子包住,他往前错了一下,张哲华握住他手腕的动作更加用力。

他略带尴尬的挠挠脑袋,“好好,我跟着你走。”张哲华兴冲冲的拉着他的手腕,边先他一步避开容易崴脚极具伪装的石头地,边给他介绍周围的设施。

永不过时的网吧开在一条小街拐角,张哲华和他说,自己十三岁后就再也不来这儿了,詹鑫问为什么,十六岁的男孩儿抿嘴一笑,说,我自己装了一台,寒碜了点,但功能齐全,哥你回去可不许笑话我。

咋会笑话你,我十三岁的时候还…

那时候父母去世了,我在做什么?

詹鑫眨了眨眼睛,说,我十三岁的时候,在追小姑娘呢。

“哥你也太早熟了!”

七年前,他和张哲华四处逛时见到的小商店和果蔬店铺已经合并成一间,有专门的人员每天运输新鲜蔬菜水果——防止地下城的果蔬和太空站里的一样珍贵,不像很久以前路边总有农民骑着三轮车上街叫卖,开车路过加油站时都能摇下窗户和老伯买兜橘子,那种生活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就算地表不再终年风雪,随处都有肥沃的土地供人栽种,可能也不会再有农民伯伯骑车出来叫卖。那时候,任何人都一定可以无障碍的利用科技造福每个人的小生活。

设施变了。

地下城比七年前更旧,他刚从窗明几净的空间站突然回到地下城,像一直生活在无菌室里有免疫障碍的孩子突然走入街道,嘈杂声、路边的垃圾、高矮胖瘦的活物都让他有些束手无措。

开玩笑,满打满算在上面也就睁眼过了两年,部队里爬泥坑滚沙堆住大通铺可比这条件艰苦。

詹鑫,你的纪律呢?



家门口的窗台上不比七年前那样空旷,满满当当全是张哲华种的各式各样植物,有一颗菠萝头栽在透明塑料瓶里,水清澈透明,正正好好没过菠萝残余的果肉,窗户报纸糊上了。

詹鑫留意了一下,日期是今天的号码。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他趁张哲华开门,摸索了一下那片玻璃。

里面碎了,两面报纸上的胶水还没干。

这么巧吗?偏偏我回来的时候,玻璃碎的。怎么碎的?小孩打闹砸碎的?他们家在二层,想要用石头扔进去,得要站在…

詹鑫环视一圈,对了对角度。

那个地方。那片小水坑。昨天刚下过雨吗?小孩儿站在水坑里玩儿?

他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张哲华看他还站在门口,给他拿了拖鞋和家居服放在门口,把糊上黑泥的鞋拎起来,说,哥你先换衣服,给你倒好水了,黑色的杯子是你的,是新买的,我去做饭。

“欸,哲华,先别忙,陪我坐会儿。”

詹鑫太久没见到他了,对他的印象还是九岁的小孩,心态上免不了像个家长,总觉得让孩子做这些太不合适了,但看张哲华当作娴熟的模样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能先把人安顿下。

“哥,走这么久你不饿吗?”

“哎呀,来来,给你看好东西。”

詹鑫蹬了鞋关上门,屋内温馨的氛围洗去他一身的疲惫,他慢慢坐在足以容纳两个成年人宽的沙发上。他动作别扭地打开随身包裹——有一些在太空站带回来的食物。

张哲华简单规整詹鑫的行李,把詹鑫换下来的衣服胸口的领航员徽章装进干净的小盒子,摆在床头,和那张他们唯一的合照摆在一起。

“哥。”

他小心地避开詹鑫的右手,把左臂搭在身后的沙发上,半包围结构像一个拥抱。

从太空站带回来的蔬菜包,压缩果泥,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这是红肠,临走时我舍友塞给我的,他是东欧人,这是上次打赌赢来的…这叫什么来着,我忘记他们那边怎么叫,就在嘴边了,嗯,反正是奶制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带上来的哈哈哈,我跟你讲,我们隔壁舱室有个毛子,就是俄罗斯人,他把伏特加藏在宇航服里面,时不时嘬一口,一直也没被发现,上次我撞见了,他还让我保密,我没答应。”

“啊,那你举报他了?”

詹鑫还在翻他那个大包裹,突然手一顿,眼睛眯上,侧着脸,扬起的嘴角很可爱,但张哲华猜不出来。

“叔叔受.贿了。”

他把一瓶单手能握住的透明瓶子放到茶几上。灯光照进酒液上反射到张哲华脸上,他懵懂的扭头看他哥。

“你未成年不许喝啊,这伏特加度数可高。”

“这就是你俄罗斯舍友给你塞的特产?”

“他住我隔壁。也不知道他怎么带上来的,我去的时候检查可严格了,还有一哥们儿想带牛奶上去,安检不让带,他就在门口喝了,我们坐太空电梯上去,升空的时候他崩着嘴努力不吐出来,我真的怕他吐我腿上,我当时的位置是他对面,”詹鑫比划了两下,“对,离他有茶几这么近!”

“最后吐你身上了吗?”

“我躲开了。”

“真的假的!”

“我躲开了!”

“哥,你在骗人,他肯定是吐自己面罩里了。”

“我们坐太空电梯不戴面罩!哦对,你学文学理?”

“哥,我们不分文理,我和你细说!”




晚上。

张哲华把原来那张小床提前换成双人床,屋里的空间被他合理利用,他也做好了詹鑫不习惯和他同睡的打算——他在墙壁上和靠墙半侧床下安装了一个升降机械臂,如果他哥还是习惯一个人睡,那条升降撑杆会把半边床撑起来,另半边床会平移到墙边。

但他并不打算直接告诉他哥,万一哥不介意,我这样唐突的说出来岂不是显得很奇怪。

我还是很想和哥一起睡的。

詹鑫和他反复强调,没事儿的,你睡里面吧,里面暖和,靠墙有暖气。

张哲华执意让詹鑫睡里面。

“哥,我睡觉不老实,我怕压到你右手。”

詹鑫同意了。

其实张哲华睡觉很老实,躺平在原来一米乘两米的床上从没翻身掉下去过,向来都是板板正正。但他不愿意放过极其微小的概率,如果在梦中做出一些大动作,很容易伤到詹鑫的手臂。

“哥,你别担心,我现在已经有能力挣钱了,我能养你了。”

詹鑫被张哲华坚决的眼神盯的心虚,心想这孩子受什么刺激了,叔叔我是手断了不是瘫痪了,而且就算瘫痪了也是有办法挣钱的。

但他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理智告诉他应该和张哲华说,上学的年纪好好读书,叔叔还有一只手呢。

但初次当家长的心情让他沉浸在后辈坚定的诺里。

什么后辈。

他大张哲华十二岁,他睡了五年,心理和生理年龄都停在原地。

他被张哲华赶上了五年。

如果我再睡久一点,回来的时候,可能就要叫张哲华哥了。

真快啊。那么小的孩子,一转眼,我们四舍五入,也是一辈人了。

怪不得叫我哥。

张哲华匀长的气息和门口屋檐处的滴水声交辉相映,现在是四月,还有些冷,他把那层被子往上掀。

被子的触感让他真切地意识到,他已经回到地球了。

休眠舱里全是科技,自动加温,不用盖被子。但活了二十多年,不盖被子怎么睡得着?最初那两天,詹鑫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moss给他灌输休眠气体,他才勉强入睡。

后来就习惯了,不睡扛不住,白天轮值,检查小行星带,陨石群,舱内气压,设备消防情况,定期清洁,检查数据…

现在反倒睡不着了。

张哲华翻了个身。

詹鑫感觉一只手覆上了自己完好无损的左手。几根手指往上移动,碰到他的小臂。

痒,但可以忍受。

张哲华蜷起身子往他身上挂,詹鑫愣了两秒,把张哲华胸口的被子往上提。

窗外透进来模拟月光。

月亮早已经被推走了,詹鑫看见的,都是源于无数个很小很快闪动的LED灯交替闪烁模拟出来人造光。

他见到过月球,也从母亲的嘴里听说过日出。

星星,就更常见了。

太阳离地球远去,月亮跑了,星星…

詹鑫偏头,张哲华在离他不足十厘米的地方睡得香甜。

星星睡着了。




第二天张哲华要去学校。

真糟糕,哥第一天回来就让他看见我迟到的一面!!我平时不迟到的。

“哥,我,我平时起床很规律的,昨天…”

“昨天你忙坏了,多睡会儿没事!赶得上吗?用不用我和老师打声招呼?”

“不是,我…”

昨天有你陪我睡,我特别安心。

“我赶得上,哥,早饭在冰箱里,你的午饭也在冰箱里,你热一下就能吃了!晚饭等我回来做!啊啊,还有,别进厨房啊!”

“嗯我想想,你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下了课就能回!”

张哲华叼着蚯蚓干消失在门口。

詹鑫心里一软,还没来得及夸夸张哲华,突然意识到,这孩子起的也太早了。这才不到七点。

高中生活这么紧?这哪是希望中学,这是衡水吧。

他打开冰箱,有两盘切好的蚯蚓条,还有类似小饼类的食物…这是…

以及分装好的水果蔬菜,速冻饺子。

厨房是开放式的,詹鑫想给自己做点料理,虽然他还没想到要用这点匮乏的东西做出什么好吃的,但…

厨房没有刀,这孩子平时用手掰菜?

不对,有砧板,他平时用刀。

他环视四周,从门框边看到他从昨天就觉得隐隐不太对劲了,屋里好像…更像是一个,适合婴幼儿生活的房间。

桌角边缘,甚至墙壁上都贴了软垫,客厅,光脚就可以踩上去,门缝就更别说了,新包了一层胶布,是用力关门也不会发出巨响的人为设计,一不留神也不会挤到脚趾的程度。

几乎可以避免任何无意间磕碰的一间屋子。

詹鑫一上午没干别的,蹲在张哲华的屋里左看看右看看——当然没有随意翻他的桌子,他看张哲华摊开的工具箱里磨损最严重的工具,通过细节推断这小子平时都会做些什么活,那根管钳果然被他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这小子平时拧水管啊?

张哲华的床头摆的是便携英语记背书,床头和墙有一段距离,被张哲华用一个自制的小书架填充,那里面有厚厚一沓纸,詹鑫拨弄后,看到了属于奖状的红色印章。




吃完午饭后,李逗逗来敲门,拎来一箱牛奶,说,欢迎詹叔回家。

李逗逗今年二十五岁,比詹鑫大两岁。

叫姑娘不太合适,我得叫姐。

“詹叔。”

“叫我詹鑫就行,现在可不是七年前了。你留长头发了?”

“是呀,您这手…”

“害,不打紧。进来说。”

他旁敲侧击的问,哲华的学校什么时候上早课,以及他平时几点上学。

“希望中学,应该是八点上课。”

“哲华每天都这么早上学吗?”

“我起得比较早,他之前每天上学都从我窗口过,也就是这两个月,他突然起的挺早。”

“那,哲华这几年,有没有遇上什么事儿,就是,孩子自己解决不了的那种?”

李逗逗刚想把张哲华教给她的话术往外秃噜,詹鑫就凑进一步,低头说,“逗逗,你得和我说,你信我,我能解决。”



“就这些?大概有多久了?”

“去年的事,哲华不让我和你说,他说怕你担心,也怕他们伤到你。但…”

“谢谢逗逗,我来处理。”



希望中学的环境比詹鑫曾经住的辽宁省的一处地下城里的高中环境好太多,尽管门口的地面颜色也是黑色,但就按电子报时表的像素,已经能看出差别。

哈尔滨地下城属于东北地区设施环境好些的地下城。

张哲华每天早上七点出门,詹鑫七点半出门,在校门口仔细观察张哲华的行程。他问过保安,学生们中午不用回家,对出入的把控也比较严格,他看了看出入表,没有张哲华频繁出入的痕迹。

第一天,他给班主任打电话,扯了个理由说下周想给张哲华请两天假。

老师爽快同意。高中学习紧张,这么容易放人出校,看起来张哲华是货真价实的好孩子。

石老师知道詹鑫的身份,言语间是不卑不亢的有礼貌,詹鑫旁敲侧击询问张哲华在校的情况,石老师一一回答,言语中夹杂着淡淡的赞许,说,哲华虽然兴趣广泛,但学习从没落下,我想让他当班长来着,但这孩子比较腼腆。

问题不在学校。

学校门口有不少小摊贩,地下城比灾难前的北京二环还寸土寸金,没有租地的摊贩恨不得把所有工具挂在身上,支起来的食物架子只有两只手宽,但凡两人以上来点串都要等两锅。

詹鑫要了一锅,边等边和老哥扯皮。

“接孩子啊?”老哥往串儿上撒黑乎乎的粉末,看不出混了什么成分。

“对,替朋友接,长这样。”

詹鑫把通讯器伸过去,老板瞅了一眼,点点头,不说话。

“他是孤儿,我这也刚工作很久才回来,头一次接孩子,比较生疏,他们放学之后,会不会有那种,班主任领着,出来排成一队,等家长接之类的?”

“哥们儿,那是小学。”

“哦,哦哦,对,我工作之前他还上小学呢,太久了,不好意思,这,好久没回,哈哈。”

老板没瞅他,詹鑫支付信用点的时候,多按了一个零,拎着烤串往校门口。

现在的支付系统不像好几十年前用的支付宝或者微信支付,摊主为了监督客人还要把“支付宝/微信到账XX元”外放,你好我好大家好,现在直接一抬手,手腕上的显示器会瞬间显示个人信用点账户的新增点数。

老哥本来也不打算把多收的钱还回去,看吊着胳膊的男人离开,他就顺其自然的吞下多收的钱。

张哲华准时放学,詹鑫藏在巷子里看着张哲华速度均匀的拐进回家的小路,把那袋还窜香的串儿送给门口的环卫工人大爷。

“大爷,我这,买多了,吃不了,给您!”

“什么?”大爷耳背。

“给——您——的!”

大爷接过那袋食物,仔细分辨詹鑫通讯器上放大的照片,思索片刻后,指向一条张哲华平常不走的小道。




两天后。

詹鑫看到了那群人。

他们聚在一起抽烟,像是在等人。附近就是那个网吧后门。

张哲华快放学了。

张哲华没想到今天下课能看到詹鑫,紧张了一瞬,还是决定先和詹鑫先回家。

至于彪哥他们…

他咽了口唾沫。

十五岁,他为了保护女同学和小混混周旋,太阳穴上留下一道伤疤。

他原先头发不长,额头露出来,比现在更清爽。像只小刺猬。

刘海长一点,哥就看不见伤口了。

今年年初那群流氓出狱了,又缠上他,若不是看在他有点技术在身上,自己还得挨顿毒打。

那群人会在早上去校门口闲逛,每次遇上他们都没有好事发生,他这两个月特地提早起床,就为了避开他们。每周都会有几天,彪哥会喊他去网吧帮忙打工,或者修电脑和做活。

“我知道你家在哪儿,用你是瞧得起你,你不想另一边也留个对称的伤吧。”

他不知道他们从哪知道詹鑫第二天回来,为首的彪哥在头一天用半个扳手,第四次砸坏张哲华家的玻璃。




“哲华,你先回家,我突然想起家里灶没关,我去买点东西,钥匙给你。”

“欸,好。”

“哲华,你从那条道回去。”

他走到烤串摊主面前,摊主以为他要来要回上次的钱。詹鑫没有。詹鑫只是过来问,我想在这边网吧某个差事,这片儿找谁办呢?

摊主顿了一下,脱口而出,彪哥,你和他说就行了。

詹鑫说,行,好,谢谢。

他一个人走进去,活动了一下左手肩膀肘。

几个人看他过来,挑起眉,静观其变。

“哥儿几个,看见张哲华了吗?我听说他每都来这儿打工,我找他拿家门钥匙。”

为首的把烟头吐在地上,掀起眼皮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你谁啊?”

“啊,我是他叔。”

“亲叔?”

“监护人。”

彪哥又点上一根,“没瞅见。”

“没瞅见…还能去哪儿了呢,那我得报警了,问一圈儿了,这孩子,最近,哭丧个脸,放了学也不回家,我问一圈了都没找到,别是…”

“坏了,这孩子本来就犯内向,这几天怪怪的,别是想不开再…”

“甭他妈说这,那小子心眼子多着呢。”

“哥们儿,你们这是用童工啊。”

“要他妈你管?”

彪哥后面的人抄起一根铁棍,詹鑫连忙摆摆手,“他要学习,有什么活,我可以帮着做。”

“你这残废样能干啥?”

“你那辆摩托,看款式得是八年前的了,积灰了又不扔,对你很重要?”

“关他妈你啥事儿?”



“哥,你咋现在才回?”

“忙了点别的事儿,你吃过晚饭了吗?”

“我吃了,你的饭我都给你热三回了,咋打电话也不接呢!”

“没事儿了,哲华,吃饭吧。”

“哥,你去哪儿了?”

“啊,找工作!”

“那找到了吗?”

詹鑫没正面回答,“其实领航员有分配城中心的工作,待遇都不错,但我还是想先缓一段时间,等…”

张哲华放好碗筷,热过三次的饭菜已经被水蒸气晕的白软,张哲华十分想立刻倒掉,但…

詹鑫眼疾手快把那盘东西拉到胸口,说,“我打算等你放暑假再去。”

他尝了一口口感软烂,但味道拿捏得不错的晚饭,抬头冲张哲华笑了一下。




张哲华发现,彪哥再也没堵过他的道,甚至自己试探般的蹭到再临网吧门口,彪哥也只是翻起眼皮看了他两眼,随后又去摸那辆自他第一次来网吧就见到的摩托车。

那辆机车最近发出挺豪横的轰鸣,不知道什么人给他修好的。

总之,别再找我茬就行。

“哲华,高中毕业后想做什么?”

“哥,说实话我还没怎么想好,老师最近总发表格,让我们填心仪专业…”

“你喜欢什么?”

“喜欢…维修,还有机械相关吧,但我最近也挺想当医生,有点纠结。”

哥的手,好像之后都好不了了。

我查过资料,神经断裂,很难好的。几乎是不能恢复了。

做哪种工作才能养活他呢?哥已经受伤了,就不要再工作了。

我一个人够吗?毕业后的大学培训,还是不能工作,那时候家里的钱还够用吗?

就这么下去一定不行,哥哥之前说过,他喜欢太空,喜欢宇宙。

我是特惠人员,我当不了兵,没法替他完成梦想了。

如果我大学毕业,当了医生,那种,能结合机械的医生,类似,外骨骼,神经传导之类的…

如果治不好,能不能给哥哥安装半条机械手臂?

那是地上小队才能有的装备,领航员用不到,工种不一样,而且民用外骨骼设备管控很严格,如果想弄,还得托关系…

那时候哥哥的年龄也就,不到三十岁,还是有机会参加的新一波领航员的选拔的。

虽然我,很不想他离开,我很喜欢他。

但没有哥,我就活不了。哥哥的事比我重要。

这些事,从听说詹鑫受伤出事故那天起,张哲华就一直在想。

“哲华,我跟你说,你看那些青史留名的科学家,或者就拿现在很多非常优秀的机械工程师来说,你知道,马兆吗?就是大概十五年前牺牲的硬件工程师,我看过他写的自传,我小时候特别憧憬当科学家的人,我觉得他们好了不起,那么多枯燥的数据和程序,他们就一直坚持一直钻研。我想这东西是人能坚持下来的事儿吗?”

詹鑫边嚼东西边想,一边抬头安抚眉宇微微紧锁的张哲华,往他嘴边举了一块果肉,张哲华几乎是瞬间张嘴用舌头卷进嘴里,乖巧的咀嚼。

“是啊,哥,那得多了不起的人才能达到那种成就,那些人,应该是被科学选中的人吧。”

“并不是的,哲华。”

詹鑫擦嘴,抬眼看独自在地球生活了将近七年的孩子——现在应该叫他青少年了,用左手撑着,把仍然无法做出大动作的右臂端上桌子。

“我当兵,当领航员,也是很苦的。我过关斩将,有些关卡的淘汰率是95%,我小时候也是很贪玩的,但是…当领航员是我很憧憬的一件事,因为我的父母也是领航员。他们留在星空里,没能回来,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们生前工作的地方。”

“我选择参加领航员选拔,是因为我真的喜欢。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所以那些所谓的苦累,对我来说都是打boss时的关卡。”

“我浅薄的试图用这个例子去比肩一些科学家,我指的是一些哦,他们之所以成为科学家,一定是他们做了很多常人难以达成的贡献,但这些贡献之所以是贡献,是从结果来界定的,如果一个人现在制造出了我们毫不需要、又难以保存极其危险的生化武器,那他可能会被成为科学疯子,或者,阴谋者,你懂吧,绝不会被称为科学家,但当然哦他本人可能会自己封一个更好听的称呼。”

张哲华点头,又从詹鑫碗里戳起一块果肉。

“那些做出贡献的人,最早的时候也许并不知道所谓的科学家意味着什么,他们也许只想让一件事真正做成,满足自己的快乐,当然这么说有些跑偏,我不是在诋毁他们,我只是说,他们做,是因为他们喜欢,而不是他们想拥有什么头衔或者功勋,你能明白吗?他们可能只是在干一件他们热爱的事,不知不觉,掉落了不少恰好对我们产生作用的结果。我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学霸,她理科非常强,她学习好不是因为努力,是因为她感兴趣,没有人逼他学习,学习对她来说,是和打游戏一样享受的事情——当然她好像不打游戏。”

“有点跑偏了,意思就是,我希望你能做,或者去选择那些,你真正喜欢的事,因为这样你才是快乐的。”

“可能你觉得我说的有些冷漠,或者片面,但凡事都不绝对的,哲华,你能明白吗?”

“哥,我明白了。我再想想。”

詹鑫已经吃完了,张哲华抢先把碗盘端到水池附近,麻利地收拾,可詹鑫没让他离开洗手池前。

“哲华。”詹鑫放低声音,张哲华把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干,转过身,“哲华,这里,”他哥用没受伤的左手拨弄他的刘海,他以为这是一个检查头发长度的动作。

太阳穴上的疤被指尖蜻蜓点水的掠过,他僵在原地。

他以为他哥只会摸一两下,詹鑫凑过来掀开他的额发,凑的极近,鼻子都快顶到他的脸颊。

“哲华,当时很疼吧。”

伤口处传来伤疤愈合时产生的痒意,他知道他哥正瞪着那双犯不起脾气的眼睛看自己十五岁时闯祸时的一小段岁月。

要被骂吗?

詹鑫眼里的张哲华缩了一下下巴。

詹鑫的心也跟着紧缩。

他把男孩拥进怀里。

“哲华,以后都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你以后不用去网吧工作了,他们也不会找你麻烦了,认真读书,有问题,就告诉我。”

“我们哲华是好孩子,对不?”詹鑫认真时说话很有魅力,温柔时说话,又让人沉迷。

“嗯。”张哲华闷在詹鑫的肩膀上回话。

“是好孩子,那信不信我?”

“信。”

信的。

他哥的肩膀不宽,但很结实。詹鑫吃了右手的亏,所以只能被张哲华一整个环进怀里。

“谢谢哥,你真好。”

“这是啥话,一家人。”

一家人。张哲华小心翼翼的收紧拥抱,洗手台上方的垂直墙壁被他擦得光亮,模模糊糊的映出他的笑容。




回来的时间有小半年,快到张哲华的十七岁生日了。

詹鑫会时不时摸摸那道疤。

那是张哲华的十五岁。不全是,一道疤无法概括十五岁,但那是我未曾参与的年月。

他把家里缺角的小凳子鼓捣好,上街买了把剪刀,原先在部队的时候,队友之间经常互相理发,当时他们并不在意下手轻重,可现在面对张哲华这么一张帅脸,詹鑫还是打算认真的秀下手艺。

“先别收拾了昂,过来,把那刘海儿剪了。碍事了。”

张哲华“哦”了一声,把从卧室收拾出来的杂物纸箱放下,圈在小凳上,安安静静的让詹鑫给他剪头发。

“哥,你最近白天都做什么?”

“我听听广播,看书,出门买菜,做饭,收拾家里。”

“你最近开心吗?”

这是什么话?詹鑫没应声,抿嘴无声地笑。谁知张哲华仿佛受了刺激般扭回头,刚剪下来的一小撮碎发从詹鑫手里飞走,詹鑫看面前的人站起来了,转眼,自己手里的剪刀也没了。


“哥,你最近心情怎么样?”张哲华毫不在意小凳子被他的动作掀翻。


“怎么突然问这个,没特殊事情发生,心情…很普通啊?”

“如果有心里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做傻事。”

詹鑫被张哲华煞有介事的语气搞蒙了,他看了两眼被紧握的肩头,想笑,但笑不出来。张哲华的五官各自被念在脸上,看久了有一丝诡异,他避开眼睛,就一瞬,张哲华紧紧拥抱住他,剪子当啷一声砸到他们脚边。

抱得很紧,但张哲华没忘记照顾他的右手。

“哲华,哲华,怎么了?你怎么了?”

被怀疑出现心理问题的人抱住怀疑者。

“哲华,你怎么了?”

张哲华说,他有个同学的爸爸,打工的时候半条胳膊被碾掉了,没法工作,家里支付不起医药费,家人没看住,一不留神让他从窗户翻下去了。

“这里已经是地下城了,没想到,还能摔死人。”张哲华喃喃自语。

“哥,你千万不能有那个想法,我能养的起你的。”

詹鑫想迅速出言安慰,但这会削弱他语言的可信度,他装作思考般刻意停顿两秒,“哲华,我当过兵,我也是个领航员,虽然退役了,但素质还在。”

显然张哲华不知道当兵意味着什么,但他想起,詹鑫是领航员。

“我们那届选拔人员里,我的心理测试成绩不是最高的。”

“最高的那个,就是坐太空电梯之前喝牛奶的哥们儿。”

张哲华终于舍得松开他的肩膀,小单眼皮看不出来有多大的变化,但鼻头红了,喉头吞咽不停。

“第二高的呢?”

詹鑫莞尔一笑,“第二高的在你眼前呢。”

“听叔叔的话,哲华,我很惜命的,那颗陨石撞过来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你以后没地方住怎么办,我当时就光想这事儿了,我把合同都给忘了。”

詹鑫说的快,那句话连起来就像是“我满脑子都是你”。

詹鑫身上的沐浴露和自己是同款,张哲华脑子晕乎乎的。

他从来没谈过恋爱,但他聪明,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儿,所以他胸有成竹的说出,没谈过恋爱,没有喜欢的人。

哥好香啊。他抱得更紧。

詹鑫还在没心没肺的安慰他,说,叔真没事儿,我还想等胳膊好了重新上太空呢。

这句话是为了安慰,他已经退役了,伤太严重,没机会了。

“你还要走?”

“啊?”

张哲华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种过于直白的要求,他这些年一句也没提过,他从心里根植了“他有恩于我我要报恩我要懂事”的想法,自己最过分的要求,好像就是九岁那年要下那把管钳。

再就是这次。

他觉得实在唐突,他突然想起什么,松开詹鑫后往卧室迈步,屋子不大,他个高腿长,龙卷风似的卷了一圈又出来,手上是一本相册。

那里有他这七年的点滴。

本来打算在哥生日时再送给他的。

他把詹鑫的左手捧起来,把那只手的五指按在相册脊处,目光热热地回望面前的人。

这个人把他从南方的冷水边牵到中国的另一端,给他一把钥匙和一间住所,他遇见詹鑫后的每一秒,每一口空气都是詹鑫送给他的礼物。

不遗憾,哥,不用遗憾没能陪伴一直陪我。你活着,就已经是我的礼物了。

“哥,这是我的相册。”

“上面有我,12岁,13岁,14岁,15岁的照片。”

“这是送给你的。”

“你在空间站睡觉的那些天,我都在好好生活,所以你也要好好生活,哥。”

詹鑫接过相册,简单翻了翻,被很多张不同模样的张哲华吸住眼神。

“你要好好生活,以后都有我陪着你,哥。”

“好不好啊。”张哲华陷入自己无尽的想象,同班同学失去父亲后浑浑噩噩听课的眼神让他难忘,他不想变成那样,他不想过没有詹鑫的日子。他能自理,但一个人的生活过于单调冷清,放学回家后不用自己拿钥匙开门,有人做好晚饭等你的感觉很温暖,感受过了就不想再失去。

“好不好啊,詹鑫。”



TBC


中间鑫仔和哲华讨论科学家部分的灵感

源于刘慈欣短篇小说《朝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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